阿媽

阿媽: 讀音 aˊma ˋ, 閩南話祖母/外婆的意思

我剩下一個阿媽, 今年86歲, 一個人住, 除了老得頭昏眼花人縮水以外一切都算健康. 筆劃超過10劃的字她應該就不認識, 國語不太靈光, 英文26字母倒是認識的, 不過僅此而已. 她最喜歡的就是芋頭跟把超過二三十年的老衣服老鞋子老包包帶著飛來飛去給別人(媳婦, 孫子, 孫女, 孫媳). 她已經不能自己打掃洗衣服, 小時後最具祖母味的菜她也做不出來了. 以前還會自己去逛街坐公車買菜跟鄰居打麻將上賭場, 可是現在全部沒有了. 唯獨音量不變, 吃東西的時候喜歡把所有的東西泡在一堆...

為什麼她那麼老了還一個人住...這個問題很簡單, 也很具社會性與民族觀.

我可以說 "因為這裡是美國嗎? "

還是說 "因為她喜歡自己住, 清靜"

還是說 "她一向自己住, 習慣了"

你跟我, 都知道這些聽起來是藉口吧?

我同樣, 不能容忍的是當別人跟我說 "好幸福喔...有阿媽在身邊" (tw)
也許講的人真的跟阿媽從小水乳交融, 阿媽一手提拔大, 還是阿媽從小給他很多零用錢, 所以可以這樣真心誠意產生這樣的孺慕之情. 可是我可以確定這樣講的人一定不跟阿媽住, 甚至不用擔心阿媽的生活, 因為阿媽是阿媽, 是舅舅, 是伯伯, 是阿姨, 是別人的生活.

事實上是, 我很不耐煩.

我討厭她打電話給我, 因為總是芝麻蒜皮事
我討厭她不停的重複一樣的話, 明明說過了我也聽懂了
我討厭她老是想把那些超超超過時的衣服庫子包包鞋子塞給我
我討厭她講話高八度的聲音
討厭她永遠都要叫我把東西吃完, 吃到在燒餅上面的芝麻粒都吃完才算數
也討厭她永遠都是吃飽了, 要帶她出去吃飯總是說不用
最討厭的是我永遠不出現的堂兄弟姊妹, 就算我提醒自己一百次跟他們沒關係, 我還是壓抑不住的腦火

我跟我爸媽, 有時候連掩飾不耐煩都沒力氣. 可是沒差, 因為她還是她. Our inner ape這本書裡面說的, 男性的權力鬥爭是經由暴力爭鬥, 而已性和資源(金錢)作為報酬, 所以男性取勝的條件取決於體型, 力氣. 而因為女性一般來說是男性鬥爭的受益者, 所以女性的權利鬥爭是巧妙的, 纖細的, 難以查覺的. 更多的時候, 女性的權利是經由年紀來劃分的, 很多場合, 包括人類, 女性的掌權者通常就是團體裡面的年長者. 我一看到這段, 就想到我阿媽.

她那麼老, 老的那麼空白, 老到連想跟她說些什麼的念頭都顯得徒然.

我所有的不耐煩, 也許都只是出自於自身的不耐煩. 就像排隊排的不耐煩.

今天去找她, 正好遇到幫她打掃煮飯的阿姨. 阿姨是天津人, 50歲上下吧, 操著一口標準的京片子(我曾經聽過人家說什麼天津人有天津的腔, 說這是什麼話阿?? 你是沒聽過廣東或是台灣國語嗎?)跟我阿媽說東說西.

進去的時候她在幫我阿媽織毛線. 什麼叫做幫她織毛線...織毛線不就是為了打發無聊嗎, 還用幫嗎? 事情是因為阿媽太老了, 織了拆拆了織所以她決定不織了. 所以阿姨在幫她先織一小片讓她起步. 然後他開始打掃, 煮飯. 阿媽一看到我就開始哇拉哇拉說著已經聽過很多很多次的話. 我剛起來的耐心馬上有沒了.

反正事情就是這樣, 有兩個通知, 星期五要除蟲, 下星期要簽房租合約這種事情. 一直說, 一直說, 兩張紙翻來覆去...倒是阿姨一口氣豪邁的說
"行! 星期五是吧? 我來一趟就是"
"行! 下星期我帶她去找經理, 沒問題"

然後阿姨就開始做飯打掃...開始說她平常會帶我阿媽去買菜不然阿媽都會隨便亂吃...開始說他如何督促阿媽準時吃姨婆(我阿媽那83歲的老妹妹)交代她的保健食品.

我其實很難過, 其實星期五我沒事...可是我連說我沒事的勇氣都沒有...

我不想來, 一點都不想. 我不想面對著這個被時光凝結住的地方, 連168都會說你阿媽放你堂姐堂妹那麼多照片幹麻? 她們又不管她. 即使只是坐在那裡跟她吃一頓飯, 我也不想.

看到一個跟她只是雇主關係的陌生人這樣照顧她...我突然很想轉頭就走, 加入其他人的行列, 眼不見為淨的過日子就好, 見到面的時候還可以親熱的叫阿媽, 夾菜給她, 問她有沒有缺錢, 覺得她講話重複好可愛.

面對怎麼這麼難...